以前刚刚获准成为司衡正式的使的时候，曾和几位同样刚成为使的同僚一起到应国去查一些消息，正好听说了一件事，也算是奇闻了。

应国人姬禇，先祖曾为应候，因此自己有一块封地。他幼时曾从师修行炼气之术，虽然没什么成就，却结交了许多朋友，豪爽侠义的名声传播在外，甚至有传说他是司衡的一员。他的家里每天宾客不断，过四十岁寿诞时，前来祝贺的人多得连站都站不下，宴席一直排到街上。

姬禇的寿诞刚过没多久，一天突然有个穿着孝服的男子来找他。穿着非常普通，观看言行举止，都有着良好的教养，不象是出自普通人家。

男子言辞谦恭地询问姬禇：“听说在寿诞上您收到一块玉璜做为您的贺礼，我冒昧地想请求看一下，可以吗？”

姬禇说：“没有什么不可以。”便从衣带上解下玉璜给男子观看。

那块玉璜有白、青、褐三种颜色，雕成虎形，对玉石本来颜色的利用十分巧妙，让人惊叹。姬禇非常喜爱，一直佩带。

那个男子说：“我是许国人姜有邑，我的父亲曾经在许国任职，虽然后来获罪于许候去职，但家里也曾有境况很好的时候。”他取出一张颜色已经发黄的素绢，小心地打开，恭敬地交给姬禇说：“这是十年前父亲还在职时画的像。他佩的玉璜是他最心爱的饰物。”

姬禇仔细观看画像，吃惊地说：“这不是我收到的这块玉璜吗！”将画像给在座的宾客看，果然无论颜色形状都完全一样。

姜有邑说：“两个月前，有人到我家来，希望可以买这块玉璜。虽然我们家家境已经不如以前，但心爱的东西无法割舍，父亲没有答应。那个人来纠缠了几次，最后见实在没有办法打动我父亲，便威胁说：‘不是只有买卖这一个方法才可以得到玉，你既然坚决不肯，我只好换其他的方法了！’过了几天，父亲外出时遇到强盗，父亲和随行的仆从一共七人全都被杀死，玉璜也被抢走了。我们多方追查，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威胁过父亲的人。前几天我听说这块玉璜出现在您这里，因此想来打听一下。不知这玉璜是谁送您的呢？”

姬禇变了脸色，说：“是我的儿子送的。难道他竟然为了这个做下这样的恶行？”立刻命仆从叫他儿子前来，当众询问道：“这块玉璜从哪里得来的？”

他儿子答道：“两个月前，在许国某名匠处购得。”

姜有邑愤怒地说：“这块玉璜的确是他所作，许大夫购得后献与前任许候，前任许候又赏赐给我父亲。这块玉璜在我父亲手中已有十年，你杀人抢玉，居然还敢当着苦主的面胡说吗！”立即从怀中取出两份绢帛，说道：“幸好我来之前，已经请人为我作证。”便将绢帛打开，是现任许候的亲笔书信，证明玉璜为十年前赏赐之物，另一张绢帛则是许国史官的笔记抄件，记录那次赏赐的物品清单。两张绢帛上都有印章和签字。

姬禇的儿子无法辩驳，但仍坚持说玉璜是他两个月前从工匠手中购得。姬禇说要派人找那个工匠对质，他的儿子又说，工匠把玉给了他，就外出游历了，不知道在哪里。

在座的宾客觉得姬禇的儿子在说谎推托，都用轻视的眼光看姬禇和他的儿子，窃窃私语说：“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人！”

姬禇气得整张脸都发红，斥骂他的儿子说：“我做事从来无愧于天地神明，却竟然有你这样的儿子，为了一个死物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，这么多年的一点名声，都败坏在你这个逆子手里了！”不等儿子说话，便拔出剑将他砍死。又将玉璜双手捧着拿给姜有邑，流着泪说：“儿子犯错，是做父亲的没有将他教养好，应该与他同罪。”将剑柄递给姜有邑，伸着颈子说：“请您现在就杀了我，勉强补偿我儿子犯下的大罪。”

事出突然，在座的人都吃惊得不知怎么行动。姜有邑丢掉沾满血的剑，答道：“凶手既然死去，我的冤仇已经报了。他虽然是您儿子，您对这件事毫不知情，又怎么能算同罪呢！我听说您有侠义的名声，本来还不相信，现在不得不真心佩服您了。”

这事传到内宅，姬禇的妻子与女儿出来抱着兄长的尸体痛哭，几乎昏厥。姬禇的女儿与他儿子是一胎双生，感情很亲厚，说：“我不相信兄长是这样的人，一定有什么原因。”

众人将证据一一给她看，她仍坚持说：“其中必然有什么缘由，不可能是兄长做的。”又指责父亲说：“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，哪里就到了必须下杀手的地步！”

姬禇愤怒地说：“证据已经非常明显。杀人偿命，这是正确的道理，怎么可以因为是至亲的人就放过呢！”

姬禇的女儿不再说什么，只是哀恸号哭。第二天一早，却发现她悄悄离开了。姬禇认为女儿对他怀恨在心而离去，因此也不允许派人找寻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那天在场的宾客都接到去姬禇家赴宴的邀请，到时间前去，却发现姬禇本人毫不知情，姜有邑也接到邀请前来。众人正茫然四顾，姬诸的女儿突然从门外走进来说：“我知道兄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，但当时的情势实在无法为他辩白，因此我外出寻找兄长所说的那位做玉的名匠。幸好神明也被兄长受到的冤屈所触动，在梦中给了我指示，让我找到那位玉匠，他也愿意跟我回来作证。当天的事诸位都知道，因此希望你们都来了解实情，洗清兄长身上的污名。”于是请玉匠出来作证。

姜有邑说：“我认识这位玉匠，的确是他做的那块玉璜。”

玉匠说：“我曾经得到一块玉石，是青、白、黄三色共生，颜色美丽，玉质细腻。我以白色为底，黄色雕成虎身，青色雕成云气，做成一块玉璜。那是十年前的事了。半年前，又得到一块三色玉石，颜色纹理质地竟然都和原来那块几乎一模一样，这样的巧合实在难得，或者原本出于一块石头，因为各种原因裂成了两半。我仿照十年前那块玉璜又做了一块，后来被一个年轻人买走了。”

在场的人都很震惊，姜有邑追问说：“两块玉璜做的时间相隔十年，你怎么就能保证一模一样呢！”

玉匠说：“的确不一样。后来这块玉石颜色其实和原来那块位置稍微有些不同，在雕刻的时候我已经尽力避免了。旧的虎眼两只都是黄色，新的有一只是黄色，一只是青色。旧的玉璜虎左脚底带青色，新的则是右脚底带青色。”

姜有邑连忙取出玉璜与画像仔细对比，果然如玉匠所说。在场的人面面相觑，都惨然色变。杀死姜有邑父亲的真凶虽不知道是谁，但姬褚儿子显然是无辜被杀。

姬褚去向应候请罪。应候叹息说：“这事实在太过巧合，谁能想得到呢。”赦免了他。此事传遍应国，众人嗟呀感叹之余，也很敬佩姬禇嫉恶如仇的风范。但姬禇的妻子与女儿不能原谅他，离开他另外居住。姬禇自己也痛悔不已，病倒在床。

我们几个落脚的地方离姬禇的居所不远，听说了此事，都感叹不已。有人就提议说：“姬禇的品行我们已经知道了，而人人都以为他是司衡的人，他也不反驳，可见他对司衡心存景仰。不如我们向监察司提议将他纳入司衡，或者还可以给他一点安慰。”

大家都觉得这主意非常好，立刻便向监察司提出收姬禇入司衡的建议，监察司也果然派人来暗中查看，然后把我们全部叫去训斥说：“姬禇杀子这件事，我们已经全部了解了。这件事还没有完全查清楚，他却不容辩驳就将他儿子杀死，如果被杀死的人不是他儿子，大家就会指责他，为什么现在反而都称赞他呢？偏袒亲属不可以，严苛地对待亲属就可以吗？”

我们辩护说：“因为是他的儿子，所以他的愤怒超过了常理而无法控制。”

监察司答道：“如果真是不愿看到儿子犯罪，他就应该先努力证明儿子的清白。拔刀杀子，只不过是因为愤怒儿子毁坏了他的名声罢了！既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，又追求名声胜过亲人性命的人，难道可以进入司衡吗！”

我们都惭愧地无法回答。

监察司又说：“人族的律法里，子有罪，父杀之，父无罪。但司衡遵从的是天地间的正理，不是人族的律法。我进入许国，光听到人们称赞姬禇大义灭亲，却很少有人替死去的人感到愤怒，甚至还指责他的妻女不应离开他。人族已经悖离天地间的正道如此之远，你们受到人族的影响，实在是太深了。”于是命我们全部重新接受训练。